一宇任平生

城市山歌
已弃号

生而为匪(豪药)01

(一)

鸩罂粟将两手撑在身后,面朝墙坐在炕上。

他抻直了双腿,想要转动那两只雪白的脚丫子,可惜最后只劳动了其中一只,另外一只仿佛随着渐冷的天气进入冬眠,正是个冥顽不灵的状态。

“我的腿。”他仰面朝天叹了口气后,腾出右手拍打了几下不争气的右腿。

他并非天生残疾,右腿是半个月前在和对山那波土匪起冲突时,从马上跌下给摔伤的。

对面山寨的当家名叫岳灵休。

岳灵休是个半路出家、占山为王的悍匪,鸩罂粟打心眼里瞧不起他。鸩罂粟瞧不起岳灵休倒并不是因为对方是荒山巨匪——他自己就是个土匪。

入土匪这行,并非出自鸩罂粟自愿,这一特殊行当乃是他继承来的衣钵。

鸩家,从鸩罂粟祖爷爷那辈算起就是土匪,因此他在匪界,那也是根正苗红的存在。

几代下来,鸩家山寨里建舍耕田,自给自足,鸩罂粟的父辈干脆占山为王做起了土皇帝。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虎父三传或出犬子,传到了鸩罂粟这代,身上的匪气也就消磨得差不多了。

鸩罂粟最大的爱好乃是念书,念书之余就只爱摆弄药草针跷。好在他爹鸩老大是个开化的土匪,知道强按牛吃草不行,就去山下县城里绑来一个教书先生教他功课,企图以此感化他文质彬彬的宝贝儿子,最终达成劳逸结合、功力精进的效果。没想到这样一来鸩罂粟就更少练把式了。

二当家幽冥君比鸩老大小了十来岁,因为和鸩罂粟年龄差得不大,鸩老大就派他去做思想工作。一番努力后,幽冥君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鸩罂粟天生练武这窍不像闭着的,而是压根就没有。

在他手把手的教学中,鸩罂粟确实在短时间内取得了一定成效:射箭每次能中十靶——在隔壁的那只靶心上,长枪舞起来也很狂——一个反转能扎进自己大腿里。

到后来素有愚公在世之称的幽冥君也放弃了,劝鸩老大:“山寨现在挺太平的,兄弟们也听话。不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咱治山寨就像下饺子好啦。”

鸩老大死后,鸩罂粟顺理成章接了班。有幽冥君在旁边帮衬着,鸩家寨的太平日子照旧过。

坏就坏在岳灵休这个山野莽夫身上!

去年年初,隔壁的神仙岭突然就亮起了旗号,上面打着一个“岳”字。因为不在鸩家神农岭的地盘,鸩罂粟一开始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罢。

他不是个来事的,但也架不过对面山头那个岳灵休爱来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鸩罂粟的右眼从起床后就开始狂跳,到下午他接到了岳灵休的请帖,说是研究了一个“空劲大归还”的阵法,适合山地排练,听说鸩当家博览群书,想请他去指点一二。

给阵取这样的名字,本身就有点匪夷所思。鸩罂粟和幽冥君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去探探究竟。

约见地点定在神仙岭和神农岭两座山中间的土神庙里。

这是鸩罂粟做山大王以来第一次正式会晤,因此幽冥君让他浩浩荡荡地带着百号人策马下山。没想到刚到山脚,就遭遇了“空劲大归还”。此阵乃是地阵,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个坑,在上面铺一张网,再往网上撒上树叶填上黄土。

鸩匪们一开始还策马蹦腾,气宇轩昂,等一落到土坑里就马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鸩当家是最柔弱那个,当场摔晕了过去。等鸩罂粟醒过来时,岳灵休那颗头发茂密的大脑袋、连带着那张长着浓眉大眼的大脸盘就挤进了他狭长双眼撑开的视线里。

“这是老鸩家的儿子?”岳灵休蹲在地上低着头冲着灰头土脸的鸩罂粟哈哈大笑,“挺清秀的啊,是个娘们儿我就娶回去压寨了。”

——岳灵休扣着鸩罂粟做了半天人质,很快从幽冥君那里换了过冬的十几车粮食,兼之鸡鸭鱼肉,浩浩荡荡满载而归。

 

鸩罂粟又勉为其难地转了一下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处沿着神经钻向他那颗小心脏,戳着他的脊梁,刺痛着他的自尊。

 “我的腿。”

蜷起右腿,鸩罂粟低头去捏自己的脚趾,一阵新的疼痛从脚趾头蔓延到脚掌,沿着小腿骨向上,带动腿筋一跳一跳的痛。他满头是汗地向后躺倒,把右腿狠狠踩在墙壁上,闭着眼等着熬过这阵抽筋。

然而这阵抽筋格外地没完没了。鸩罂粟躺在温暖如春的大炕上,腿上的疼痛在脑瓜里幻化出岳灵休在他的腿筋上踩单轮的景象。

他简直要恨死岳灵休了!

 

鸩罂粟腿好后就寻思着要报仇,兄弟们听了个个都摩拳擦掌。

但等鸩罂粟宣布要“亲征”,大家就面面相觑了。

幽冥君第一个上前阻止:“这事让弟兄们去干就成,老大你就不要亲自去了。”

鸩罂粟看上去骨骼纤细,眉清目秀,内里却很得鸩老大真传——倔得跟头驴似的。这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这次鸩匪这边特别谨慎,派出了两名半大的机灵孩子,先去神仙岭上上下下暗中观察了十来天,把地形摸了个透,画出一张标了各道关卡的地形图。有了地形图,幽冥君和鸩罂粟两个每天爱琢磨事的人就好开动脑筋了,很快就定下了攻打岳寨的计划。

占据神农岭的鸩匪,如前面所述,已经很多年未干杀人放火、烧杀掠夺的本家工作了。所以这次有了这项振奋人心的计划,大家都是又兴奋又紧张。

鸩罂粟兴奋之余也有点惴惴。

听说邻县有个土匪头子抢地不成反被抓起来点了天灯。他的生命如此珍贵,不能舍在岳灵休这种低级土匪身上。

出发前,鸩罂粟特意喝了碗白酒,一双眸子在醉意的作用下看上去水濛濛的,火光印在眸子里,有种怪异的风情。

岳灵休是个胆大的,鸩罂粟因为喝了点酒胆子也不小。——于是他跟着先行队伍,一头扎进了神仙岭。

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

深冬半夜,神仙岭的匪徒们都缩在被窝里呼呼酣睡。鸩匪们按照地图,很快就摸到了山脚处的一处据点,乃是一落院子,东西向各一排土房,院门口竖着一个两层的竹楼,站在竹楼上正好可以看到神农岭山脚的出口。

鸩罂粟手下的统领带着几个兄弟们摸黑杀进去,从土炕的被窝里尽数揪出了岳灵休布置在此处的几个喽啰。鸩罂粟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看上去机灵点的,让下面的人带他上山。其他人就地捆绑,等待发落。

百号人的先行队在俘虏的指点下跑上了山腰一道羊肠道。

岳灵休占据的山岭岔路众多,黑灯瞎火下很容易迷路,因此鸩罂粟走得格外小心。俘虏指了方向他也不轻易相信,一定要跟地图上的线路对上了才肯继续往前推进。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上消耗了不少时间。下面一个青年统领急了:“老大,您这样走,等天亮了也上不到岳寨。这俘虏命都在我们手里了,如果敢乱指路,第一个宰的就是他。”

鸩罂粟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想之前这俘虏指的路和地图上的线路都对上了,没有撒谎的地方。他转过头看了眼那名俘虏,看上去异常瘦弱可怜,恐惧深深陷在一双大眼里,巴掌大的脸埋在一头杂草般半长不短的乱发中,始终保持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鸩罂粟沉着脸问道。

“修……修儒。”

“修儒。”鸩罂粟转回头面朝前方土路,留给众人一个背影,“不要害怕,带我们上去,一起做掉岳灵休。你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跟错了人,往后只要肯听我的话,就让你跟着我。”

“谢……谢谢大哥。”修儒出了满脸满手的汗,裤线都被手心蹭湿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鸩罂粟带着众人,沿着修儒指的方向一鼓作气往上冲。

距离岳家寨大概还有一里地的距离,前方岔路口隐约竖着一块碑牌。鸩罂粟对此有印象,地图上标记出这里有块木牌,写着“天行道者”——正是最近岳灵休请山下先生给自己取的封号——因为石碑还在做,暂时竖块木牌应付下。

鸩罂粟冷笑一声,举起手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众兄弟就停了下来。

他踢了踢马肚子,独自来到路口。攥着缰绳,鸩罂粟翻身下马,走上前握住木牌向上一提,没想到轻而易举跟拔萝卜似的就把木牌从土里拔了起来。

狐疑间,他把牌子放到眼前一瞧,上面写着“天刑大审判”五个大字。

鸩罂粟心中大叫不好,当即丢了木牌转过身要喊撤退,脚下就腾起一张巨网,拢住他身体后就嗖地升到半空,把人兜在了一棵高大的樟树上。

黑暗的山道上这时陆陆续续亮起了星星之火,从两侧的树丛里突然又爬出了上百的山匪,都是一手举火把一手抄家伙。

这边看自家老大被挂在了树上,再放眼望去,山上山下这时都亮起了火光,簇拥着往这里聚拢,来自神农岭的土匪们忍不住就龟缩了起来。

刚才还撺掇鸩罂粟快点上山的那名统领这时倒没了率领大家杀出一条血路的本事,从马上跳下后,他原地蹲下了身,双手举过脑后——索性带领大家一起投降了。

鸩罂粟毕竟是个文化人,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大吼大叫。气愤得看着下面的人纷纷放下兵器蹲下了身,他无奈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看来这下他要被岳灵休点天灯了。

“哥,接下来怎么处置?”

从鸩罂粟屁股下方传来了修儒清脆响亮的声音,鸩罂粟又睁开了眼,忿忿然往下看。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往上瞄了他一眼后说:“大哥说把鸩当家压上寨,其余人都关到山脚下的平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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