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宇任平生

城市山歌
已弃号

亡命之徒(史藏)04

01  02   03

04

如史艳文所愿,罗碧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就去了史家。

陪女儿在病房用过晚饭后,罗碧虽然还肯用史家的汽车,却坚持不去史公馆,宁可回胡同和那间狭小的瓦片房重温旧梦。燕驼龙也不勉强,还真让司机掉头载着他回了胡同。

罗碧刚到胡同口正欲跟燕驼龙道别,就见一人炮弹似的从里面轰射出来。他觉得眼熟,于是一把攥住了那人的领口,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邻居。

“罗碧,你的房子被砸了!”邻居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我从外面回来,就见你院里黑压压聚集了一片人,刚进院子想看看怎么回事,他们……他们就凑上来揍我!”

邻居是这条胡同里出名的贪生怕死之辈,加之惧内,罗碧很瞧不上他。这人比较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和老婆吵架后扬言要自杀。一个大男人,和老婆吵个嘴就寻死觅活的,算什么?最好笑的是这人还真跑去了护城河,挽起裤腿把自己插在浅水处,一步步自以为悲壮地往水里迈,等水漫过膝盖,这位老兄就高高举起了手,其中一根手指头上缠着纱带。最后终究是没死成——都要去死了,还怕手上的伤口沾水,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

罗碧松了手,把那邻居推搡到一边,然后侧着身子藏在墙角后往家的方向探视。一群黑衣人正在他院里砸锅捣铁,连那棵贫瘠低矮的树也难逃厄运,回天乏术地栽倒在院子里。

燕驼龙歪头看这阵势,当即警觉地拉了他一把:“我们走。”

罗碧的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呆立在原地,脸色青白,手上抡起了拳头。

“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的。”见罗碧这幅身残志坚还要拼命的架势,燕驼龙连忙用两手制住他,“这房子暂时不能住了,那帮家伙找上门了。”

“狗娘养的。”他脸上浮出凶恶的神情,奋力挣脱束缚想往胡同里走。

燕驼龙索性一记勾手把罗碧的胳膊反锢在背后。听着那男人喘着粗气,他知道这是给气的。眼下两人体型相差巨大,他怕一时间制止不了罗碧,万一做出蠢事不好回去和史艳文交代。于是燕驼龙一面手上用力,一面寻思着开了口。

 “你也要为无心小姐考虑。”

上一秒罗碧尚胸内擂鼓,确实有冲上去和他们决一死战的雄心,下一秒罗碧满腔的怒火便就此失去了燃料,冲动也随之偃旗息鼓。“为无心考虑”好像一句紧箍咒,压迫着浑身的热血从四肢流出,使他束手束脚、不能动弹。

他自暴自弃地拿拳头擂了一记墙,将愤恨都凝聚在那徒劳的拳脚之上,然后面色阴沉不定地钻回车里。身后,燕驼龙把卷在裤兜里的一叠钱塞到那位头破血流的邻居手里,然后转身跟上了罗碧。

 

史艳文依旧站在阴凉凉的二楼,依旧垂眼看着楼下。夏日天色沉得慢,但史公馆四周都已亮起了灯。罗碧先燕驼龙一步,穿过史家花园的暮景残光,出现在史艳文的视线中。

罗碧的脚步急而快,地上的石砖被他踏出沉重的声响。见两人先后进了屋,史艳文随之转身走入房内,匆忙瞥了眼镜子,确认自己仪容后,也快步下了楼。

从二楼台阶到一楼大厅的短短数十步中,因为看到罗碧脸上阴云满布,原本欣喜的笑容也消失在史艳文的脸上。“这是怎么了?”

“罗先生的房子被人砸了。”燕驼龙侧立在史艳文身侧,大概是怕触怒罗碧,他的汇报更像是耳语。

几秒的沉默后,史艳文满脸尴尬地看了眼罗碧,略带愧疚地自责:“都怨我。”

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罗碧后,他像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事其实不怪史艳文,罗碧心里清楚。

没人拿枪逼着他给史艳文卖命,他是自愿的,对方也给了自己足够的金钱。这是一场互为利好的交易。他能在凶险中侥幸躲过一劫,不代表后继的麻烦不会再找上他。

他和史艳文的交易从接过那张支票就已画上句号。但史艳文事后不光帮着无心打点,也提醒过他现下的处境,甚至还把他接到家中予以保护。就事论事,史艳文仁至义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位这样的金主,亡命之徒里也找不出他这样的幸运之辈。

主观上再讨厌史艳文,罗碧还不至于借此无理取闹。他讲道理,讲原则,只是脾气暴躁。于是他说:“麻烦你了。”

史艳文看他软化的态度稍稍放下心:“吃过晚饭了吗?”

“嗯。”

“仆人带去的晚饭可能不够多,我怕你晚上饿,让厨房多备了份晚餐,你也来吃点吧。”他走过去用手臂虚揽住罗碧的背,把他往餐厅那带。

史家仆人送去医院的晚餐看上去是赏心悦目,却无法熨帖两个人的肠胃。数量上填饱无心的肠胃容易,打发他的胃口就有点困难了。以至于方才经过熟食摊前,他有点儿蠢蠢欲动。

罗碧在欲望前从不扭捏。既然有饭吃,而他又饿了,便乐得答应。

史艳文拉开主座右边的椅子,等他入座后才把双手从椅背上松开。罗碧不懂这种公子哥对富家小姐才会有的绅士行为,因此并不觉得被冒犯。

他只是觉得史艳文过于客气了。

 

两人平心静气吃完了一顿晚饭。饭后,带着罗碧在一楼转悠了一圈,史艳文才把他送入客房。但也只送到门口而已,并没有跟着进去。

客房位于一楼靠西的走廊尽头,隐蔽性颇佳。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沙发、床、桌椅都是西洋式的,房内窗明几净,边边角角均是一尘不染。

罗碧走到床边坐下,发觉这床竟然有弹性。

他不是没享受过好日子,只不过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山西打仗,住的是方方正正的院落,里面的家具摆设也都是中式的。对这种从未接触的西式家具实在缺乏想象。

床装了弹簧,而且弹性还相当不错。罗碧右手撑在身后,借着腿部着地的力量微微颠了颠臀部,身体就被轻轻地送起然后更深地陷入床垫。他暗暗觉得有趣,故而多尝试了几次。被弹起来的身体轻飘飘的,连带着沉重的心情都随之轻松了不少。

正探索着弹簧床的美妙,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罗碧才从刚才幼稚的自娱自乐中回过神。他忙起身往一边的沙发椅上坐了,才应了一声:“请进。”

仆人双手捧着浴袍走进房内,把浴袍平整地摊在床上后,很公式化地问了他一句:“先生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目光落在睡衣边微微陷下去的那对半圆形痕迹上,罗碧先生又陷入了苍白的思考。他想:会不会在这张床上躺一晚上,中间就陷下去一个人形呢?西洋人的床也真是不禁折腾。等他脑筋从这张床上回转过来,仆人还在原地等着他吩咐。他觉得不好意思,便慌忙说道:“没有了,谢谢。”

仆人轻轻带上门走后,罗碧在床边换了双拖鞋,然后步入浴室。

客房的浴室里通了热水管子,罗碧给自己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温水。除去身上的衣物,他抬腿步入浴缸。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澡之后,罗碧心中积郁的不愉快差不多暂时烟消云散。他擦干身体,从浴室里挺拔地、像尊雕塑地、赤()条()条地走了出来,去取床上的浴衣来穿。

然后他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看到了史艳文。


评论(5)

热度(87)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