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宇任平生

城市山歌
已弃号

生而为匪(豪药)02

01

(二)

正如鸩罂粟看不上岳灵休一样,岳灵休也满不把鸩罂粟这伙人放在眼里。入土匪这行当,同样并非出于他意愿,究其原因要归咎到鸩老大身上。

前年年末,岳灵休还是杂牌军里的一名团长,奉上峰之命运送一批黄金和烟土去西安。火车绕到神农岭下,铁轨就凭空消失了数十节。岳团当即派兵下车查探情况,没想到还没开始抢修就遭了埋伏。和鸩匪交火了半天后,这支千人团被生生打散,最后只剩下岳灵休和其下不到百人的护卫队。

鸩老大凡身肉躯并非有什么神通,他只是非常的与时俱进。从一些手头紧仄的军官手里低价买入不少军火后,鸩老大很好地武()装了一番神农岭,几年下来鸩匪的装备比之杂牌军并没有差上多少。

可怜岳灵休刚做了团长就遇到这样一位成精的悍匪,日后的升腾自然是不敢再指望,眼下为了逃命只能带着残部深入神仙岭。在荒山里好不容易熬过了鸩匪的围堵,岳灵休就听闻自己已然上了上峰的通缉令。

“我这是被逼上梁山啊!”

——这下只能占山为王、另开展一番新事业了。

哪知他刚打出旗号没多久,对面山头的鸩匪就换了新主——鸩老大,在趁火打劫的几十年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金和烟土,在回去的庆功宴上不小心多喝了几杯后中了风,随之就一病不起了。

岳灵休不讲究父债子还那套,但能把鸩老大的小儿子弄过来欺负那么一下下,顺道换取一些必要的好处,对他来说却是很有一点意思。

没想到收拾了鸩罂粟一顿后,没多久这位就抱着剿灭自己的勇气,主动送上门来了。他自然不会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什么好果子吃——但真要把人弄死,也实在是犯不着。

岳灵休需要用鸩罂粟,一点点兑现鸩老大从自己身上掠夺走的种种好处。比如这次他打算向神农岭换一批过冬的衣物。

 

鸩罂粟坐在一间空落落的土房里,屁股下是冰冷的泥地。

这间牢房孤零零地占据岳寨一角,并没有其他房屋与之相连。相应的,鸩罂粟也就听不到屋外的风吹草动。不过眼下鸩罂粟确实也没什么力气去揣测外部的世界——他已经两天一夜没进食了。

没进食不是因为绝食,他还不至于蠢到用自己的饥饿去博取敌人的同情和敬佩。而是……

鸩罂粟抬头瞄了眼放在木窗下的那只竹篮子,里面放着几只冰冷的窝头和小半碗的清水。他又转头看了眼自己背后,两条细胳膊被严严实实绑在一起;把目光落在细长笔直的两条腿上——也被捆到了一块。

每天竹篮里的吃食都会更换,但就是让他看得到吃不着。

鸩罂粟真没想到对方能恶毒到这样的程度!

到了傍晚,一只手从窗户口捅破的棉纸里伸了进来,又把那只竹篮捞了回去。大概是看到篮子里的内容纹丝未动,那人在窗外嘀咕了一声:“不识好歹。”

一时间鸩罂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傻还是毒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屋里屋外都没有点灯。月光透过棉纸和窗栏漏进室内,光影疏淡地落在鸩罂粟的身上。深冬时节屋里若不烧炕,到了夜里就冷得像座冰窖,鸩当家在饥寒交迫中终于发起了高烧。

 

而岳当家对鸩当家此时的处境却是一无所知。

此刻他正端着一杯浓茶,凑到面前小心地吹了吹,耳朵留意着下面参谋的汇报。

幽冥君派随从新列了一张单子,里面除了过冬的衣物外,还有几十条小黄鱼,和几车煤炭。金条本来是没有的,岳灵休让人剁下一根那位带头投降的鸩匪的手指送过去,幽冥君立刻就加了筹码。

眼下他正在思考要不要再抬高要价,但幽冥君到底对鸩罂粟忠心到了什么地步,岳灵休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怕自己得寸进尺过了头,对方索性一毛不拔,把鸩罂粟当作弃子。

但当年鸩老大装走的黄金足有二十箱,只要半箱实在是太过于便宜他们了。

岳灵休思来想去没找到头绪,心思不由转到了鸩罂粟身上。

“鸩罂粟怎么样了?”他问旁边一个参谋。

“听说绝食抗议,一滴水都不肯沾呢!”

“什么?”岳灵休坐在一张光绪年间的太师椅上,拍了一下紫檀木的手把,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脑子里只闪过“贞洁烈女”四个大字,眼前不由浮现出上次见面时鸩罂粟那张油盐不进的冷脸,这让岳灵休感叹了一句:“别的本事没,性子倒是很……很刚烈嘛!”

从椅子上站起身,岳灵休走到衣架边拎起一件棉服披在身上:“走,去看看。”

 

小土屋的门几天以来第一次被推开了。

阳光顺着打开的门缝淌在鸩罂粟蜷曲的那堆干柴之上。在满室的光明中,鸩罂粟并未睁开眼,只从嘴里泻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

岳灵休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了回来。他转过身抬头问旁边的人:“就这么一直绑着他吗?”

负责送饭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当即“啊”了一声:“是,怕他逃走了。”

“饭怎么送的?”

小兵指了指窗台:“从这里塞进来的。”

岳灵休站起身,摘下头上那顶歪着的军帽,抡着抽了那小兵一脸,力道不算重,但也到了疼痛的地步:“那我把你绑起来,你这样吃吃看?”

小兵抬起头战战兢兢看了身边的参谋一眼。

这实在怪不得他。人是参谋亲手捆的,门是参谋亲手上的锁,他只是负责送饭而已。

顺着小兵的目光,岳灵休又看了参谋一眼,参谋倒是不打自招了。

“他可以跳到窗台边探头吃嘛,我又没堵住他的嘴巴。”

岳灵休不可置信看着参谋,没想到参谋嘴巴里继续嘀咕:“吃饭又不是一定要用手,你看鸟不也直接啄着吃米嘛!”

“鸩罂粟虽然姓鸩,但他是人不是鸟!”岳灵休劈头盖脸地把军帽掼到参谋头上:“你是要气死我吗!”

参谋还在那里和鸽子一样嘀嘀咕咕,岳灵休已经弯下身一把抗起鸩罂粟撞开随从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大当家所住的地方,是一座方方正正的青砖大院。进了屋一脚踹上门后,岳灵休把鸩罂粟丢到了炕上,然后掏出匕首把他身上缠着的死结割断,又七手八脚地扯掉了剩余的绳索。

抬腿走到窗下,他取过一块棉布在面盆里浸湿后绞干,又踱回到炕上,冰冷地往鸩罂粟脸上招呼。

鸩罂粟倏然受了刺激便蹙紧了眉,一张嫩白的脸烧得白里透红,因为好看极了,岳灵休也不禁停止了手上粗暴的动作。打湿的布在一把可以掐断的脖子那揉了个圈,然后顺着解开的衣襟慢慢探进微微起伏的胸膛里。

岳灵休脱掉鸩罂粟的外褂,又解开质感上乘的白绸夹袄,露出里面那身上佳的皮肉。被勒出的红印夹着青在平坦的胸口处打出个叉,手腕那已经被粗麻绳勒得卷起了一圈皮肉。

心里骂着部下竟然对这样一张镀金的肉票不知轻重,岳灵休索性把鸩罂粟扒了个精光。

脱光后的鸩罂粟更接近一只刚断奶的羔羊,放在匪界绝对是最细皮嫩肉的所在。除了胳膊、后背、脚踝那几道被勒出乌青的印记,鸩罂粟全身上下一道疤都没有,肤色也特别均匀。

乐在其中地拿冷水给鸩罂粟擦了几道身后,岳灵休将人裹进了一卷棉被里,然后从炕边端来一张炕桌,让听差把汤药和热糖水搁在上面。抱起那裹棉被,岳灵休把鸩罂粟枕在自己怀里,开始一勺一勺地开喂。

 

鸩罂粟转醒的时候,还光溜溜的钻在一条被子里。

岳灵休坐在一旁的炕桌边,正喝着酒剥着花生米。见他醒了,岳灵休哟呵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鸩当家醒了?”

鸩罂粟把掉到肩膀那的一角棉被往上掖了掖,从鼻子里冒出一个“嗯”。

岳灵休探过头又问:“感觉好点了?”

好是没好到哪去。他还在发烧,一阵冷一阵热的。神农岭和神仙岭比,相对来说是个文明世界,一切的条件都要好一些,连带着炕也要烧得比这里热。因为鸩当家正处于“一阵冷”中,于是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冷。”

岳灵休听了便倒了一杯酒,然后拿着酒杯推开了炕桌挤到了鸩罂粟身边。把杯沿碰到他唇边,岳灵休垂眼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喝点就暖了。”

鸩罂粟还没答应,酒就直接灌进了他的肠胃里。吭吭吭地咳了半天,从曹操咳成了关公后,鸩罂粟整个胃都烧了起来。

他两天没进食,又空腹喝了酒,肠胃想必不会好受。再加上岳灵休身上的一股烟味又窜进了鼻子里,让他发觉和身上裹着棉被是一个味道,于是当即犯起了恶心。

鸩罂粟挪到炕沿边,从棉被里像只蜗牛一般伸出一段细长的脖颈,然后张嘴干呕起来。

“你怎么啦?”岳灵休凑过去,一把捞起了鸩罂粟,见他赤白着一张脸,咳得白眼都翻出来了,于是急得拍了拍旁边的窗户。“修儒!”

那个被鸩罂粟带上山的那个孩子从门口挤进了半个头:“老大?”

“他醒来后喝了点酒怎么就不行了?”

“您给他喝酒了?……我给他弄点粥吧!”

“快去!”

伺候着鸩罂粟又喝下了半碗小米粥,岳灵休觉得自己的善举也已经做到了极限,可以开始讲正事了。

“我们谈谈吧。”他盘腿靠着鸩罂粟坐了,余光一瞥还能看到陷在棉被里的两段锁骨。他觉得鸩罂粟如果是个女的,那必然要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的衣服呢?”鸩罂粟目光无所着落地在屋子里游荡着,显然在找自己的衣物。

“太脏拿去洗了,等干了就给你。”

鸩罂粟冷冰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另外拿一套给我穿。”

岳灵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并不打算继续伺候他,心里仍然存着对鸩老大的惧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生怕这位地头蛇穿上衣服就此遁地了。

从炕桌边拿出一张纸,岳灵休还算客气地递了过去:“你先画个押,等你的人把这上面的东西运过来,我就送你下山去。”

鸩罂粟扫了两眼,把纸丢了回去:“不行。”

“你是觉得你的命不值这三箱金条?”

鸩罂粟苦笑了一下:“现在我的命值多少钱不是我说了算。”

岳灵休觉得自己的顾虑成了真:“那谁说了算?”

“我那二当家。他愿意以什么换就多少,你加多了小心他不认账。”

“他不怕我宰了你?”

鸩罂粟头往后面的墙壁一靠,无可奈何地闭了眼:“你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如果他把我取而代之,你可就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了。”

岳灵休觉得他说的话算实在,便直接问:“那你觉得他最多开个什么价?”

鸩罂粟像是想了想:“他顶多给你半箱金条……过冬用的衣物、煤炭,你倒是可以多索取一点。”

岳灵休听了半晌没说话,心里觉察出鸩罂粟其实没看上去那么简单——最起码搞人事这块有点经验。二当家再伶俐,鸩罂粟也已经把他摸得透透的了。

岳灵休转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了纸笔,拍在鸩罂粟面前:“干脆你来写吧,你要什么,你那二当家总不会不认。”

鸩罂粟似乎对此非常的无奈,叹了口气后,他拿过笔在纸上开始写了起来。

岳灵休不知道,鸩罂粟这是自贬身价地给他下套。

其实幽冥君都备好了三箱的金条,准备天亮就送过去,没想到这天夜里就收到了鸩罂粟亲笔写的信。信里除了说明自己在岳家寨一切都好外,还讨要了半箱金条和十车的煤炭及衣物。

人落在别人手里却还能得便宜,这倒是让幽冥君大大的意外了。

 

鸩罂粟和岳灵休,两个匪头聚在一个屋檐下,不负众望地开始了吵架。

“你给不给我穿衣服?”因为退了烧吃了饭,鸩罂粟浑身就有了力气。又因为是个爷们儿,他也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害臊的。

岳灵休磕着他那盘瓜子:“天气不好,衣服没干。”

鸩罂粟已经不像前天那样整个人缩在被窝里,而是打着赤膊露出了上身,只让棉被遮住了腰腹以下:“你们这里多一套衣服都拿不出来吗?”

岳灵休吐出两片瓜子壳:“拿得出来,我还用得着跟你那二当家要吗?”

鸩罂粟盯着岳灵休新换上的那套黑色绸衫绸裤:“我不信你就一套衣服!”

“那昨天是谁嫌我臭?”

“……”鸩罂粟自知理亏,别转了头盯着墙角。“你做人不能这样。”

岳灵休惊讶了一声:“我做人怎么样了?是谁带着百号人杀上山要来做掉我的?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你,没给你衣服穿又怎么了?”

这个老兵油子!鸩罂粟咒骂了一声:“那你干脆杀了我好了!”

“别每天要死要活,和个娘们儿似的。”

我哪里和个娘们似的了?鸩罂粟反思了一下自己,发觉自己并没有任何要死要活的地方。他极度厌恶岳灵休把“娘们儿”挂在嘴边说自己,深吸一口气后,他决定暂时不跟岳灵休计较:“那我要洗澡。”

“大冬天的,小心冻着。”岳灵休以为他要耍什么把戏,所以对他提的所有要求都深思熟虑。

鸩罂粟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汗味,又把胳膊凑到岳灵休鼻子下:“我出了一身汗,怎么,衣服不给我穿,澡也不给我洗了吗?”

岳灵休挥开了他的胳膊:“好,那等下当着我的面洗吧。”

“我说你这人……”鸩罂粟觉得自己要气得魔怔了,“是不是有毛病?”

“怕你和兔子一样跑了嘛。”

“我这样,”鸩罂粟啼笑皆非地上下自我审视了一番,感觉已经不能更狼狈了。“还能跑?”

“又不是不给你洗。”岳灵休因为见识过鸩老大的神通,也隐约感到了鸩罂粟的那点能耐,所以没办法对他完全放心。“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我看?”

鸩罂粟冷笑了一声,心里笃定了岳灵休这人脑子确实有毛病:“你爱看这个?”

岳灵休认命地走到门边,准备亲自给他去抬盆热水进来,但嘴巴上不愿落了下风:“你太臭美了。不知道吧,鸩老大当年说我一表人才,可惜做了丘八。他要是有个女儿就嫁给我——现在看来他这是把你当闺女养呢。不过你放心,你这样子送给我我都不要。”

神情相当木然地盯了岳灵休一会儿后,鸩罂粟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然后他就像被他爹鸩老大上了身一般,冲着门外大吼一声:“岳灵休,我×你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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