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宇任平生

城市山歌
已弃号

生而为匪(豪药)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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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一片狼藉的床铺上睡了一个绵长的午觉后,鸩罂粟终于觉得恢复了点精神。

他坐起身,两手撑在张开的膝盖上,迷糊地打了个气吞山河然而又无声无响的哈欠。等眼眶里的眼泪随着哈欠的结束而干涸下去后,那个嵌玉镶金丝的木柜在视线里终于清晰了起来。

鸩罂粟突然想起来,岳灵休还在里面呢!

他忙站起身,走到木柜跟前拍了拍那枚鱼头铜锁:“还活着么?”

柜门那头沉默了一阵:“人走了?”

“嗯,走了。”

“那放我出来。等等……”岳灵休深思熟虑了一下,觉得自己眼下属于金屋藏娇、见不得人的状况,大约是怕再麻烦,便道:“小鸩,我有点饿了。要不让听差把晚饭端进来后,我再出来吧。”

鸩罂粟扭头望了眼窗外,又走到木柜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只怀表,见刚过了四点钟,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他暗自又回想了遍岳灵休刚才的那番话,满肚子的坏水就翻了上来。

鸩罂粟叫听差将一盆米汤和一叠葱油饼端进来,然后独自上炕盘腿坐了。喝下半碗米汤,他又撕下一片饼塞进嘴里,一阵咀嚼后冲着柜门方向道:“今天葱油饼烙得不错,皮酥油香,还夹着肉。”

柜门晃了两下,岳灵休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鸩,快放我出来。”

鸩罂粟笑了笑,撕下一片饼捏在手里,然后跳下炕,边吃边走到木桌前,再度拿起那只怀表:“现在四点半,还不到晚饭的时候,等到了六点就放你出来。”

“里面怪挤的,先放我出来吧。”

我不!鸩罂粟心里这么想着,但觉得说出来过于活泼,甚至有点让人恶心,于是他又故作严肃地回到了炕上,拿湿布擦了擦手后仰面躺下。

曲起左腿,又抬起右腿搁在左腿上,鸩罂粟晃了晃他那只骨骼纤细的右脚丫——这是他私下休息时觉得最舒服惬意的姿势,没想到却牵连得他半边屁股以及“那个地方”都一阵阵作疼。

这让鸩罂粟又想到昨晚的不堪来。

岳灵休应该是不知情的,但丑事已经发生了,这人又刚好拘禁在自己这儿,最好还是想个办法处理掉。万一这事走漏出去,自己可就没脸活了。

但是怎么处理呢?

鸩罂粟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不远处的那个炕桌,又转头看了眼蒙上新绵纸的窗户,当下心生一计:可以晚餐时在岳灵休的菜里下蒙汗药,等他人事不醒后,就用棉被一裹,趁着夜色送到野外处理掉。

这个计划几近完美,鸩罂粟光是想想,就觉得出了一口气。大快人心之余,他瞄了眼柜门,忽又觉得岳灵休人其实还不错,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月黑风高夜。

鸩罂粟和鹰翔两人翻身下马,合扛着一卷捆成三段的棉被来到野外。天黑风硬,皮靴踩在冻硬的土地上一步一响,一些皆失了柔软和温度,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鹰翔腾出只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荒地:“少当家,要不把他埋这儿?”

鸩罂粟环顾四周:“这里没什么人吧?”

“您放心,这块地荒了有十年了。听二当家说,当年这里做过战场,战俘全埋这儿了。因为风水不好,凶得慌,也没人愿意改种庄稼,更没人敢在这里落脚。”

鹰翔话音刚落,一阵西北风从山阴处刮过来,直掠过两人头顶。这风又沉又冽,如幽魂缱绻而至,抚弄活物的发梢,让两人寒毛直立。

“那就这里吧。”鸩罂粟不再挑剔,将那卷被褥递给鹰翔。接着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若有所思地盯着鹰翔的背影。

刚才鹰翔说的话可见此人平时定受了幽冥君不少耳濡目染——若不是因为幽冥君,他不至于屁股开花,岳灵休也不至于要死——他还挺舍不得岳灵休的。

鸩罂粟踢了踢脚边那块混了泥的冰渣:“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二当家。”

鹰翔正在干活,因此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他将那卷被褥扔在地上,然后取下捆在棉被外侧的铁铲。敲了敲脚下那一圈地,他探到一块尚未完全冻硬的泥土,便着手刨起坑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仅容纳一人平躺的土坑。

鹰翔转身走到那卷棉被前,伸手拉住捆在上面的一圈麻绳,刚把人拖进坑里,鸩罂粟突然就在旁边开了口。

“剩下的我来,你牵马到前面等着。”

鹰翔站起身看了少当家一眼,内心充满狐疑但也没敢问出口,只能牵起两匹马径自往前面去了。

待人走远后,鸩罂粟走到那卷棉被前蹲下身,掀开被褥的一角,露出了岳灵休的一张脸。

借着清冷月色,他端详了一会儿岳灵休,直到鼻尖都冻红了,才把被褥重新盖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褥,他对这个昏迷不醒的冤大头说:“你也够倒霉的……等下辈子投胎……”说到这里鸩罂粟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嫁给我做媳妇儿吧。”

说完,他转身捡起丢在一边的铁铲正准备培土,坑里的那卷棉被突然求生欲很强烈地坐起了身。

属于岳灵休特有的低沉嗓音传了过来:“别下辈子了,就现在吧。”

鸩罂粟吓得登时腿都软了。拄着铁铲勉强站直了身体,他转回身,见大花棉被正在坑里挣扎着。

刚才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岳灵休其实到中途就醒了,之后便感到自己被扔在了冷硬的地面上。他靠观察外面的动静,大概猜到了眼下自己面临的凶险处境。任由人拖进深坑里,岳灵休也不敢多动一下,生怕被一刀刺个透心凉。直到听见鸩罂粟的声音后,他才看到了一线生机。

那卷棉被一边扭动一边还嚷嚷着:“小鸩啊,我都要被你埋了,你总得让我明白为什么让我死吧?”

鸩罂粟这人有个优点,就是爱讲道理。他有个缺点,就是爱不合时宜地讲道理。

因为觉得岳灵休说得在理,他战战兢兢地挪步上前,重新扒拉下一段棉被,让那颗大脑袋重见星月。

岳灵休呼呼朝外呼着热气,证明还是个活物。“要跟我好的也是你,爽完后怎么就不认人了?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跟你好?”

鸩罂粟一下子被问住了:“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看他犹犹豫豫,像是有苦难言的样子,岳灵休便从被子里伸长了脑袋追问。

见对方给了自己台阶下,鸩罂粟只能顺着说:“确实是。”

“那能告诉我吗?”岳灵休吸溜了一下被冻得涕泗横流的鼻子,竟看上去有些无助可怜。

“不能!”总不能说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给那样了吧。

“哦。”岳灵休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你是一定要我死对吧。”

鸩罂粟却没有接话。明明昨天被岳灵休弄得死去活来,现在又觉得不舍,他觉得这人真是贱呐。

鸩罂粟这面正在自我批判,那边岳灵休却认命地叹了口气:“毒鸟翼下死,做鬼也风流——被你宰了我也认了,谁叫那人是你呢。但是临死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鸩罂粟对岳灵休临死前的诗性大发弄得皱了皱眉:“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鸩罂粟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意外,因此楞了有好一会儿:“为什么那么问?”

“你不喜欢我昨天也不会那样主动吧……本来我是不会问的,但现在都快死了,就想弄清楚,不想做个糊涂鬼。”昨晚明明浓情蜜意,今天就一心想着斩草除根。岳灵休思来想去,都弄不明白。

鸩罂粟低下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在岳灵休的一声惨叫中,他只割断了绑在棉被外的麻绳。

岳灵休的那一通搅乱,让鸩罂粟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思有了彻底的逆转。之前跑去神仙岭闹事,岳灵休非但没伤害他,还冒险带他去县城看医生。他把岳灵休骗来神农岭,也只是想欺负回来,本就没打算杀人灭口。如今因为二当家的过失反让无辜的人送命,怎么看都是自己不占理。至于昨晚那事,他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就当被咬了一口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鸩罂粟完全忘了土匪做事是不需要讲道理的。他很少把自己放在土匪的位置上思考问题,于是这点土匪必备的品质在他身上常常处于一种隐遁的状态。

他收起匕首站起身,背对着岳灵休道:“等我弄清楚了,你再死吧。”

“谢谢小鸩。”岳灵休一面道谢一面快速从被褥里挣脱出身。

鸩罂粟的爱是不稳定的,他得抓紧机会逃命!

鸩罂粟看他那猴急的样子,以为是吓到了他:“你赶紧回去吧,此事就算了断了。”

岳灵休觉得了不了断这话说得古怪,但是也无暇弄清楚。他举头望着满空星辰,粗略判断了一下方向,与鸩罂粟匆匆道别后,便光着脚拔腿逃跑了。

 

第二天一早,鸩罂粟照常盘腿坐在炕上吃早饭,见鹰翔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

“当家不好啦!我今早又去昨晚咱埋人的地方,你猜怎么着?”

鸩罂粟没想到这小子撒腿又跑回去了,脸上还是装作不知道:“怎么着?”

“人跑啦!”鹰翔凑上前,压低声音。“那坑被挖开了,绳子也被砍断了,人更是跑的没影了!”

鸩罂粟故作吃惊:“真的?会不会是野狼吃人呢?”

“应该不是!都没见到血迹呢!”

鸩罂粟冷静地推测:“那会不会是闹鬼啊?”

鹰翔回忆了下昨晚魑魅魍魉的氛围,觉得不无道理,但还是不大相信:“那我去打听打听神仙岭当家回没回去。”

鸩罂粟很赞许地点了点头,心里早有了答案。

没想到鹰翔还没来得及去打听确认,对面神仙岭的当家就送了东西过来。

修儒穿着一身红色喜庆的夹袄,领着一群人将一堆绑着红色布绸的红木箱匣送到神农岭下,还郑重地用双手将一叠厚厚的洒金信笺递到鹰翔手里:“这个是我们岳当家送给你们鸩当家的,他亲眼看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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